瑞幸造假被退市，一场轰轰烈烈的互联网咖啡大剧在高潮过后落下帷幕。

有些人却仍然陷在泥潭中无法自拔，他们的痛苦还远没有结束。

我和老李认识是从冲突中开始的。

去年我写了一篇关于小鹿茶的文章，因为公众号注册很晚，所以没办法直接留言。

小鹿茶救不了瑞幸，我知道距离那个下周回国的也不远了

后来有很多人跟我讨论，老李让人印象深刻。

和纯粹谩骂、无脑支持不同，老李给我留了一个很长的帖子，关于他对瑞幸“互联网咖啡”模式的理解，从流量池理论到无限场景，从中国人每天咖啡因消费量到复制星巴克至少有被收购价值，全面地反驳了我的文章。

我觉得和有见解的人沟通很有意思，加了他的微信。

老李实业出身，过去5年浙江的小厂子越来越不好做，干脆找了个机会把产业卖给了大厂，自己当当“寓公”，炒炒股票。多年来眼瞅着制造业越来越不好做，就特别喜欢研究互联网行业。

阿里、京东没赶上，在后来者拼多多、小米、美团、瑞幸里面，老李选择了瑞幸。按他的话说，咖啡这东西有门店的，自己可以经常去喝，对厂子里摸爬滚打的人来说，稍微能看得懂。

19年7月份我发文章过后，很快迎来了一波上涨，老李开始和我密集地微信沟通，虽然很快价格又回到了原本的平台，但是沟通没有就此打住。

要说老李身上有江浙人的细腻，朋友圈经常发一些关于瑞幸模式的心得，还经常去不同的门店看看客流。去年底，瑞幸股价大涨，老李经常给我发发信息，你们知道有一种感觉是老大哥拍拍肩膀，给小弟指点迷津。

“年轻人要接受新生事物，不好落后我一个50多岁的人”

我默默抬起头，思绪万千，只好礼节性的回上一句：向老哥学习。

杰哥也是我认识的一个网友，知乎上我写过很多线下零售的企业和评论，一来二去就加了微信私聊。

作为一个南方城市的小老板，他来知乎当然不是找什么“年薪百万、人在美国、刚下飞机”的优越感。按照他的话说，要是按照互联网信息有用程度来看，知乎至少是个有干货的地方。

南方三四线城市做点小生意的氛围很浓厚，没有996没有动不动被裁员，手里有点闲钱做做生意是很多人的“小目标”。

然后他问我小鹿茶怎么样。

当然是阻止，其实倒不是小鹿茶的锅，而是奶茶这个品类水太深。这是一个从头部的奈雪、喜茶、乐乐茶，到腰部的蜜雪冰城、一点点、Coco，再到快招公司那一水儿不知名的品牌，深耕了无数遍的市场。

奶茶和咖啡其实是两个市场，消费行为天差地别。

虽然小鹿茶和瑞幸共用了供应链、电商体系、营销，但是谁也保证不了对咖啡用户的打法能再次成功用在奶茶市场。

就比如，和客户开会人手一杯不同咖啡可以忍，人手一杯花花绿绿的奶茶、特饮总是怪怪的。

和杰哥几次沟通，似乎都打消不了加盟的执念，今天去了样板店、明天看了瑞幸高管演讲、后天说连小县城都有小鹿茶代言人广告。

40多万，扔进去了。

他知道我见过的奶茶店多，去年年末开始经常会交流一下。

初期每天走量300单，他还很高兴——三四线城市，你只要敢补贴，真就有人来。但是我不好说下半句：

没补贴，下沉市场1块钱也是钱，客户不会有什么忠诚度。

朱总是我同事，主管我们某个项目招商，为人热情开朗，酒量不错，我每次去四川都禁不住拉拢和他出去喝上一顿。

改造期的项目不好做，有天他给我打电话：

“家，瑞幸咖啡你喝过么，这店怎么样？”

“喝啊，谈不上好喝，不过便宜、我看附近办公楼下的瑞幸单子应该挺多的吧”。

“比较纠结，租金给得高，看着不差钱，比xx克、xxta那种又要求反保底、租金又低”

我很难办，商业地产主要还是靠租金，业态调整加入咖啡也算是正常操作，押二付三也算是有保障。很难对这样的客户有什么进一步的挑剔了，况且我们只是收租金的。

去年年底，朱总签约了，临了问了我一句：都已经上市了，应该不会拖欠租金吧。

我不知道，毕竟资本市场和业务市场距离不算近。

更重要的是，我不好意思打扰老哥签约后的喜悦心情。

小丁是校友，技术男。疫情期间的我百无聊赖，四处找人聊天，小丁我俩聊起了近况。

人工智能公司本来变现能力就差，靠B端和G端项目吃饭的他们，受到了很大影响——大家这会儿没工夫做这些锦上添花或者增光添彩的业务。

不过他倒是忙得热火朝天，正在准备给瑞幸提供无人零售的方案。

理工科男人的坚持，就是把技术和产品打磨到极致，纯静态、纯动态、动态+重力、纯重力。一番研究最终沿着纯重力的方向开始深入打磨，毕竟人工智能不是、也不应该是人工+智能。

你没看错，很多视频识别的无人购物货柜，后台是有人在进行人工识别的——这太不符合技术男的品味了。虽然这种模式，拿出去忽悠投资人，成型速度比较快。

他调动了团队骨干没日没夜地攻关这个技术，和我讲述产品体验也眉飞色舞。（我从语气里猜的）。

有句话实在没忍心说出口：用传统自动贩卖机买的咖啡或者饮料，真的不如开门拿走自动付款的香么？

1月31号瑞幸被浑水做空，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

老李义愤填膺，说这是美国心怀不轨的业余爱好者看不懂中国模式，好在后面股价开始强劲反弹，总算回归了一个价值投资者的矜持；

杰哥和朱总都是线下零售从业者，倒是看了看瑞幸的文章，不过更头疼的是春节这个大商机眼看着从指尖溜走；

从时间上看，小丁应该还没和瑞幸搭上线，在给自己的技术找应用。

直到4月2日，瑞幸自爆造假，原本这几个天南海北的朋友，被捆绑在了同一辆失控的马车上。

老李在瑞幸自爆造假到被退市这几十天，迅速经历了悲伤五阶段：

先是否定，即使造假也是个别人造假，公司的基本面还在，还是中国互联网咖啡的旗帜；继而愤怒，这么大个公司造假，为什么没人管他呢？集体去SEC（美国证监会）维权！而后讨价还价，复牌万一有反弹呢？让我回来点也成（结果并没有，且很快停牌）；停牌期间沮丧，一年不到的投资，亏掉了一套房子，开始每天在朋友圈反省：为什么投资自己不懂的行业，为什么不多问问高手呢？前两天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两天开始发晨练图片、发佛经，我知道老李意识到资本市场这把镰刀，锋利无比，手起刀落之间的伤害远比他商海沉浮多年嘴里的钝刀子割肉无情的多。

杰哥分不太清楚瑞幸和小鹿茶的关系，一个劲给我留言说这公司会有什么问题。我说门店和股市距离还是挺远的，只要你的供应链没问题，挣不挣钱全靠你自己。

“我算过账，疫情过去恢复正常了，还得两年多回本，还有5万保证金呢。现在每天忙店里，时不时还要刷新闻，奶茶这东西门槛太低了，xxxx品牌周边又开了不少。他们开个店比我少花10多万呢。”

对加盟开店的人，本就是图个有靠山、心安，没想到杰哥躲过了快招公司的坑，又陷入了瑞幸的局。

“本以为上市公司不会像快招那种动不动跑路，谁知道直接退市呢？回本之前，千万别倒啊”。

朱总疫情期间已经焦头烂额，购物中心2个月租金收不上来，全年收成差不多就没有了。每个城市都有政策，过去几周老哥一直在和商户们谈心。购物中心和街边店铺不一样，要是倒闭太多了，整个购物中心也就开不起来了，品牌商家和中小商户们其实也觉得应该再坚持坚持。

瑞幸，让朱总头疼的厉害。

项目上的瑞幸风平浪静，这波丑闻甚至把日均客流还带起来一些，每天都有一拎好几杯走的抢救式优惠券消费者。

最近北京已经出现了瑞幸北京关店的新闻，虽然公司进行了回应，但是招商圈有自己的解读。正常行情，风险高的店铺都会劝退，但是疫情过后谁也舍不得丢掉任何一个商家。

“家，我这行多少年了，来的时候我每次巡场，都感觉——算不过来账啊。我要是现在找新客户，谁能付得起同样的租金呢？”

皮鞋带铁钉往地板上砸不可怕，怕的是一声巨响过后，又悄无声息，不知道另外一只何时落地。

和投了钱相比的老哥们，小丁个人的投入只是时间和头发。

他受到的挫折也不小。

失去了瑞幸可能的合作，公司又回到了给AI找出路的旧循环，按照他老板的说法，要是再没有订单，顶级的技术也抵不过投资人的耐心了。要么出去找找大厂的外包，要么裁员保命，公司为了这个合作投入了很多人力，耽误了时间。

对持续亏损的AI企业来说，PPT融资的历史早已过去，2020年时间就是生命。过去3个月这么一折腾，公司账上的现金又少了，小丁和他领导的头发也少了。

资本市场发展到今天，用故事和PPT给投资人讲故事，和一家公司的业绩财务现状，可以长期不一致。

短期不挣钱、中期不挣钱、甚至长期不挣钱。

但是我知道，我是一个优质的上市公司。

在概念左一层、右一层的包装之下，投资者、从业者、供应商，资深的人都卷进了漩涡。保守的人开始动摇，激进的人形成了信仰，观望的人蠢蠢欲动。

对一个零件赚几毛钱的老李们，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卖咖啡可以卖成带着亏损的上市公司，没人教他们如何尽调，看看网上火爆出售的书、听听罗振宇们对公司的念念有词，终于还是跨进了完全陌生的投资领域。

对杰哥这种被快招公司伤害过的小业主，看着抖音快手上小鹿茶的火爆，似乎也禁不住这火爆的场面。不是每个人都是行业研究员，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做数据分析，都看到了先补贴后挣钱的那些行业明星，可杰哥又上哪里去找停止补贴，立马现回原形的失败者去聊聊呢。

朱总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也知道没有什么品牌能屹立不倒。凭着对是否上市、是否知名、业态分布的经验，遇到如此出手阔绰、急于扩张的互联网新贵，难免动心。但是这种疯狂抬价下的拓店，谁知道会给市场留下什么后遗症呢？

小丁到今天还坚信，如果没有造假和退市，他的产品能够横扫市场。在无人零售2017年底风风火火,2018年迅速退潮的背景下，我在想这东西真的让小丁给造出来，会不会是更差的结局。让一个技术人员眼看着自己的成果，被市场冷遇，恐怕更为悲剧。

连我自己，看着星火燎原一般的开店速度、铺天盖地的广告轰击、越亏还越高的股价，都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不禁反思——难道我真的看错了么？

我不会和老李翻旧账，也不会支持他任何想翻本的想法，只希望他安安静静地休息；我也不会告诉杰哥，作为平均租金最高的业态，奶茶店的平均生存周期肯定不如餐饮，而餐饮平均生存周期也就是450天。我更不会和朱总，瑞幸抬起来的租金，和项目无关，是资本市场的套路，还是要认清现实，早做准备；至于小丁，我希望有抱负、有技术的年轻人能遇到真正把他们的能力天赋转化为实际价值的人，

作为朋友，这个时候倾听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只是，退市之后投资者的结局已经尘埃落定，很多人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嗯，某些投资者的煎熬似乎也没结束。

昨天老李问我：老弟，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美国故意打压中概股，瑞幸成了受害者？要是回归A股，我能回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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